火车开动了。周炳跟着火车的速度慢慢地走着,向他们六个人招手。他们六个人也从窗子里探出头来,伸出手来,向周炳招手。火车开快了,周炳又加快了脚步。火车走得更快了,周炳拼命地追赶着,眼泪从脸蛋上流到脖子里,从脖子里流到胸膛上。毕竟火车走得快,周炳终于赶不上了。这就是说,他跟这六个青年朋友终于还是离开了。车子已经走远了,只见一小块黑东西在远方慢慢地晃动着,周炳还一直站着、望着,不肯离开。又过了一会儿,连这一小点模糊的黑东西也看不见了,周炳仍然不肯离开,呆呆地望着那个地方的房屋、树木跟天空出神,好像他的青年朋友们还在那里向他招手似的。这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,使人十分闷损。最后,他终于从车站走了出来,沿着珠江北岸,慢慢地从西向东走着。走了一段,又倒回头,从东向西。再走一段,又倒回头,重新从西到东。这天整个上午,周炳就在从西堤到长堤这一段珠江岸边上逡巡不去。
一一四 如醉如狂
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,过着颠沛流离生活的中国老百姓,又艰苦万分地捱过了三个月的时光。敌人的轰炸更加频繁了,差不多一天三回。敌人的飞机总是俯冲目标轰炸;炸完以后,又直线地上升,一落、一起,都发出长长的,呜呜嚎叫的声音。日本人选择目标为何那样精确,中国人的飞机、高射炮又都为何不见了,人人都满腹狐疑。此外,敌人海军陆战队登陆的谣传也越来越频繁了,几乎也达到一天三回的程度。不说敌人在东边登陆,就说敌人在西边登陆,整个广州市陷入一种盲目的骚动之中。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之下,所有的物价都飞快地哄抬起来了,特别是大家每天都要吃的白米。谣传进口的船只已经在虎门外被日本人拦截抢夺,大米进口越来越少了。米价的飞涨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,几乎也是一天三涨。这在那些不吃隔夜粮食的人们当中,就造成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灾难。他们辛辛苦苦地干一天活,还挣不到半天的粮食,因此有些刁钻古怪的人就抱怨道:“早知如此,还不如赶快把国家亡掉算了。也许日本人来了,还可以运一些大米进来救济大家。”但是有更多善良老实的人斥责这种对于敌人的幻想。他们都认为日本人来了,他们只有饿死一条路,除此以外,没有任何别的路可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