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说是“ 铁杵磨成针,功到自然成”,只要不惜工夫,天下没有不成的事业。虽然如此,也是余宝光一念之诚,感动了月下老人,要撮合他这一段美满姻缘。一日,宝光正在凭栏啜茗,有一女子伴着一个半老妇人,由那边花园出来,走近栏杆,端详了好一会,方检定一张茶几坐下。早有堂官泡上一瓯香茶,用两只小杯子各冲了一杯,回身顺手把宝光一杯吃淡的茶也冲了一冲开水,掉头便走。这宝光的座位恰恰与那一个女子是个对面,只见他满头珠翠,越显得发似髹漆,如镜照人。着一件湖色十行春纱棉袄,下拖玉色罗裙,十分的素艳。真似“秋水共长天一色”。一张瓜子脸儿,覆额不长不短。若问芳龄,大约不出二十。歪坐着一张外国藤椅子上,伸出如葱玉手,摩挲鬓角。举止大方,毫没一点轻狂态度。宝光心里到猜度不出是哪一流人物。却看一双水汪汪的俊眼,又似乎时流露在自己身上,反觉有些不好意思。故意擦了一枝火柴,拿起吕宋烟来,送在嘴边,两只眼睛不由得不要回他一盼。这两股视线不期然而然地交触了热电。闻听那女子叫一声:“ 娘姨,拿水烟来呼介一筒。”那半老妇人在绣花烟筒袋内取出一支雪白赛银的钻花小水烟筒来,又在怀中一摸,似乎忘了一件什么东西一样。那女子把樱桃小口望这边一努,那半老妇人会意,躬身起来笑嬉嬉向宝光道:“大少借光,捻着煤子。” 在宝光吕宋烟头上接了一个火,递给那女子。呼了三五筒,仍交给娘姨收在绣花袋内。堂官提着一把冲壶过来,问可用啥个点心不用?那半老妇人手里拿出四角洋钱,交给堂官说:“点心不用了,这位大少的茶钱统通会了。” 二人立起身来走下台阶,回头望着宝光,带笑不笑地瞅了一眼,便绕着西边去了。宝光是什么角色,看了这种情形,还有不领会的吗?便也立起身来,却从东边兜了个圈子,走在安垲第门口,见那个女子早上了一部包车,风掣电卷而去,越走越远。心中老大地不自在道:“为什么不跟着一淘走西边来?况这张园是本为我们有情的男女方便的处所,大大方方一齐出来,何等不好?大不该绕着东边一个弯子,来迟一步。她已去了,真是失之毫厘,差之千里。错了过去,又叫我在什么地方去找呢?” 好不懊悔。站立在张园门口,正在没得主意。转眼一看,却见有个中年妇人在那边与一个车夫争论价钱。宝光走近一看,恰是跟那女子的娘姨,喜出望外,三步拼成两步,走上前去问那车夫道:“你要多少车钱?”那车夫道:“此地到铁马路很远的路,两角洋钱还能算多吗?” 宝光道:“你讨钱须好好地向人家说,不要这凶神恶煞的样儿。” 摸了二角洋钱付了车钱,叫他车子走。那娘姨也便跨上车去,车夫便拉起跑去。宝光想:我这两条腿怎么跟得上他的车呢!必须也雇一辆车方赶得上去。偏偏园门口只这一部车子被娘姨坐去,没有第二部可雇。急得只好跑着跟去。幸走不多远,对面来了一部空车,也不问他价钱,跳上车去,指挥车夫跟着前头那车走就是了。不上一个钟头,也就到了铁马路,在一个弄口停了车,那娘姨下了车,把宝光打量了一下,并不说话,竟自进弄,进了第三家一个石库门去。宝光也付了车钱,却在门外徘徊一回,不见那个娘姨同女子出来,好不诧异,又不敢上前敲门。心上只是乱跳,想到他若是无心招待,不应该留着娘姨引我到此,若说他有心,何以这许多时刻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呢?心问口,口问心,老是不得解决。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,忽听“呀”的一声,半边门开了。喜出望外,却是那拉包车的车夫走出。一天欢喜散在汪洋大海,心里突突地直跳,幸喜那车夫并不看他,一直地走出弄去了。宝光心中才定,乘着车夫走出半边门未掩,便探头朝门里一看,此时正在黄昏,门内灯尚未点着,看不出所以,并且鸦雀无声。只得抽头出来,自己忖度,不要他们故意做出圈套来算计我?那车夫莫非是去喊叫巡捕吗?不能,不能,我只方才与他见一面,而且并未交谈,在张园时候还是他先来兜揽我的,我与他无冤无仇,平空他来算计我做什么呢?断无此理。不要疑神疑鬼,自己吓自己。但是我一个人站着这门口,设若碰见人来问我做什么事,我又何词对答他呢?就即或没有人来,他门里又没人出来,教我等到什么时候为止?若就是这么去了,岂不是空忙一场!左算不是计,右算不是策,心里似十五个吊桶,七上八下。皱一回眉毛,抓一回头顶,在门口打了七八十个旋转,仍然没得主意。心下一狠道:“我何不直闯进去?看他个水落石出。所谓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大丈夫做事不要畏首畏尾,胆小是做不成大事的。便要想一脚踏进门限,谁知这一只脚到这时候偏不肯听他用,未曾跃起先就软了下来,再也踏不过去。忽然听得脚步声在楼梯上下来,宝光这一吓非同小可,幸而我还未曾跨进门去,倘若跨了进去,被这下楼的人将我当作贼骨头捉向官里去,才是有冤无处伸呢!赶紧把身子一闪,走在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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